来源：澎湃新闻2023-07-03 21:37
德国有260万家企业，中小企业占99.4%（中型占2.5%、小型占14.0%、微型企业占82.9%）。中小企业是德国的经济支柱，德国经济实力和竞争力很大程度上与中小企业的创新能力紧密相连。德国的目标是“必须使德国成为最具创新性的国家之一，成为当今和未来关键和前瞻性技术的先锋”。
德国中小企业的创新驱动力在世界享有盛誉。据欧盟2014年统计，德国超过42%的中小企业将新产品或新工艺创新推向市场，而欧盟的平均比例仅略高于30%。目前，欧洲主要国家中，没有哪个国家的创新型中小企业占比高于德国。这与德国长期以来创造有利于中小企业的创新环境，特别是直接资助中小企业创新活动紧密相关。
本文着重介绍德国通过财政直接资助中小企业创新活动的政策，并与我国的中小企业创新政策做简要比较，以便从中得到启示和借鉴。
一、直接资助的主要政策工具
目前，德国直接资助中小企业创新活动的政策工具有以下几项：
1.“中小企业中心支持计划”（Zentrale Innovationsprogramm Mittelstand，缩写ZIM）。
这是联邦经济和气候保护部（BMWK）为中小企业量身定做的激励中小企业创新的“旗舰计划”。ZIM资助计划启动于2008年。2015年，联邦经济事务和能源部（现为联邦经济事务与气候保护部），将以前实施的多项资助中小企业的政策纳入新的ZIM计划，资助资金用于新的产品、工艺或技术服务等研发项目，显著降低了企业新产品、新技术的研发成本，把创新风险降至最低。资助起到四两拨千斤的作用，带动了企业对创新研发的投入强度。
该计划每年资助3000个创新项目，2020年的拨款总额为5.55亿欧元。项目包括个人（企业）项目、合作研究（由多个公司联合开发）项目和网络研究项目。项目持续时间平均为28个月。从资助率和资助最高限额看，支持重点是小企业。如小型年轻企业（员工少于50人，成立不到10年）资助率为45%，最高额24.75万欧元；小型企业（员工少于50名）资助率为40%，最高限额22万欧元；中型企业（员工少于250名），资助率为35%，最高限额19.25万欧元；员工人数少于 500 人的中型企业，资助率为25%，最高限额13.75万欧元。据报道，获得ZIM赠款资助的公司中80%员工少于50人。
申请项目获批取决于创新程度及市场适销，须在产品和服务的功能、参数方面超越现有水平；须达到国际最先进的水平；项目存在重大但可预测的技术风险；公司竞争力将得到持久提高，能开拓新市场和增加就业机会，有适合的科技人员。自2015年ZIM计划实施以来，已累计发放超过40亿欧元的资助赠款。截至2022年，已经有25379个项目获得资助。2020-2021年资助了7547个项目，资助金额为13亿欧元。
2.“中小企业-创新”（KMU-Innovativ）。
这是联邦教育和研究部（BMBF）于2007年实施的，激励中小企业参与技术前沿研发的资助计划。2015年以来提出的优先事项是促进中小企业在生物经济、生物医学、电子和自动驾驶、高性能计算、民事安全研究、医疗技术、信息和通信技术、促进健康和生活质量的互动技术、材料研究、光子学和量子技术、资源效率和气候保护等未来10个领域的前沿研究。
这些研究既涵盖基础研究，也面向应用研发，涉及的技术非常广泛。获资助的决定因素是项目的卓越性和创新程度以及较高的市场开拓机会。资助对象是员工少于250人、年营业收入低于5000万欧元的中小企业，以及参与项目研究的大学、学院和其他研究机构。从2017年开始对中小企业的资助额提高到每年3.2亿欧元。2007年以来，已资助了2420个个人和联合项目，总金额为17.77亿欧元。每个项目的平均资金金额为734297.52欧元。项目的平均支持率为：工业研究项目50%、实验项目25%。其中中小企业的支持率分别为60%、35%。参与研究的大学和研究机构的合格成本能100%得到补贴。
3.“商业模式和开创性解决方案创新计划”（Innovationsprogramm für Geschäftsmodelle und Pionierlösungen，简称IGP）。
这是BMWK在2019年开始实施的试点项目，旨在促进中小企业以市场为导向的非技术创新。其中包括产品、服务、流程、组织和营销以及商业模式等创新。IGP的项目形式有：可行性研究（项目形式A）、市场测试和市场试点（项目形式B）和创新网络（项目形式C）。
试点实施以来已进行三轮专题征集项目建议书。第一轮是数字和数据驱动创新项目；第二轮是文化和创意产业创新项目；第三轮是具有高度社会影响的教育和信息的获取创新项目。资助对象是中小型企业、初创企业、包括自由职业者在内的个体经营者、非营利公司和科学合作伙伴，以及仍在组建中的公司，这些中小企业大多没有市场导向创新的融资经验。2021年6月，通过对试点的总结评估，决定将该计划逐步推广。该资助计划最初预算约2500万欧元，以后增加到3500万欧元。第一轮招标共收到项目建议草案1781份，获得批准和资助拨款的有280个申请项目。
此外，中小企业创新还获得联邦于2020年1月1日生效的“德国研发税收优惠法案（Forschungszulangesetz，缩写FZulG）”（简称研发补贴法案）的间接资助。该法案面向所有企业，中小企业也是受益者。补贴金额最初限额为500000欧元。
二、资助政策的主要特点和成效
总的来说，德国资助中小企业创新政策有以下几个主要特点：
一是开放性。资助中小企业创新活动是德国高科技战略的组成部分，目标是激励所有中小企业提高以市场为导向的创新能力，所以资助政策具有高度开放性。ZIM计划、KMU-Innovativ计划、IGP计划，都面对所有中小微企业（包括个体经营）。也没有对特定行业、技术和创新主体加以限制。KMU-Innovativ、IGP虽然各有资助重点，但也互相衔接兼容。企业的申请只要符合要求，经资助主管部门批准，就都能得到资助拨款。
二是全面性。注意促进应用技术、高科技前沿研发和非技术领域的全面创新。ZIM、KMU-Innovativ、IGP以及《研发补贴法案》，做到了两个兼顾：
首先是兼顾各种应用技术的创新研发和高科技前沿尖端技术的研发。前者主要是资助现有制造业、服务业的新产品、新技术、新工艺、新装备的研发，以提高德国制造和服务的技术水平、市场竞争能力。后者是国家高科技发展战略的重点领域，具体体现就是教育和研究部资助的10个优先事项。
其次是兼顾技术创新和非技术创新。德国政府认为，非技术创新即商业模式的创新以及经营中开创性解决方案，对于提高中小企业创新能力至关重要，并且深切感到在这方面德国与奥地利、法国、以色列等国家存在明显差距。虽然德国公司在工业和消费品领域是世界领先的创新者之一。然而，那些依靠非技术创新，比如新的（数字）商业模式，取得成功的公司很少来自德国。实施IGP资助计划就是想尽快扭转这一局面。
三是合作性。努力通过项目资助引导合作创新。通过企业间合作、企业与大学科研机构合作，并建立创新联盟、创新网络将有效促进创新的发展和创新效率的提高。ZIM、KMU-Innovativ、IGP，以及创新补贴法，都把合作创新作为资助重点，对合作创新的资助额度明显高于对单个企业（个人）的资助额度。
四是直达性。申报手续简约，资金直拨企业。企业申请ZIM、KMU-Innovativ、IGP,以及FZulG，可分别向经济和气候保护部、教育和研究部直接提出申请报告。分别由这些部门的专家委员会论证，由这些主管部门直接审批。批准后，资金由这些主管部门直接拨付到获资助资格企业的账户。
比如，申请ZIM资助，企业首先向BMWK递交申请资助报告，报告书包括申请表；各种附件、证明文件和声明；项目详细说明；营销理念等。新的联邦政府致力于减少官僚主义, 简化了资助方案，申请ZIM资助更加容易。申请和所有文件，都通过ZIM门户网站以电子方式提交。然后，由部里进行审核决定是否批准。申请KMU-Innovativ资助，第一步提交研发项目草案，BMBF在两个月内经评估做出回复；如草案获得通过即递交资助申请报告，经过项目答辩、部评审查，在两个月内做出决定，如获得批准即可利用资助赠款进行研发，其申报都在线上进行。
直接资助中小企业的政策，也取得了明显的效果：
一是资助提高了中小企业的创新积极性和创新能力。根据BMWK2022年的调查，ZIM项目中有73%完全或基本实现了技术目标。在2020年接受ZIM资助的公司中，有55.8%的公司在ZIM项目开始前一年就进行了持续研发，而在2021年ZIM项目结束后，这一比例增至67.8%，可见ZIM的资助有助于提高创新研发公司的比例。此外，通过项目资助还提高了受资助公司研发投入强度。据调查，受资助公司的研发费用占销售总额的比重达4%-6%。2020-2021年底，72%的项目成果投放市场后导致企业客户或供应商的技术能力提高。
二是资助提高了技术水平。有61%的受ZIM资助公司表示，这笔资金有助于塑造技术领域或行业的最先进水平。据教育和研究部调查，KMU-Innovativ计划资助项目目标全部实现的占60%，部分实现的占39%。资助项目中有47%最终产生了新的、有市场的产品；有14%申报了专利（其中生物技术占36%、信息和通信技术占8%）。83%接受资助的企业表示，通过资助完全或更有可能通过该项目参与全新的技术中，有三分之二以上的中小企业有后续项目。IGP计划虽然还处于试点阶段，但效果也已经显现。受资助的一些企业表示，在通过实施IGP项目中，大幅调整了自己的原始想法，以充分回应有关目标群体的新见解。
三是资助有效促进了合作创新。在KMU-innovativ项目中表现出强烈的合作行为，有89%的中小企业创新支持项目是与合作伙伴合作实施的。从ZIM项目看，在政策引导下合作研发创新项目比重逐年稳步增加。2018年合作项目和个别项目的占比分别为71%（1237家）、29%（509家），2019年分别增长为74%（1333家）、26%（509家）。而在2020年完成ZIM项目的1815家公司中，合作项目占比达77%（1396家），个别项目为23%（419家）。调查表明中小企业在研发领域与其他研究机构的合作越来越多。据这些公司称，即使在项目结束后，86%的合作伙伴关系仍将以各种形式继续。
三、比较和建议
中德中小企业创新政策之间有许多共同点：两国都高度重视支持中小企业的创新发展；都出台各种支持和扶持计划；加强中小企业创新的环境建设等。
然而，由于国情体制，以及文化理念不同，两国政策也有一些重大差别：
一是德国长期以来一直加强对中小企业创新的直接资助，而我国至今仍然限于改善中小企业融资环境等间接支持，并无类似德国的ZIM、KMU-innovativ、IGP等直接资助。
二是德国资助政策具有开放性，而我国侧重于支持“专精特新”、“高新技术企业”等由各级政府命名的特定企业。德国资助的落脚点是所有中小企业的创新研发项目，这有利于提高创新企业的比重。而我国的优化高精特新企业的融资条件，帮助其IPO等措施的落脚点是支持这些特定企业做强，这在提高其创新研发能力上会有帮助，但对于提高创新型中小企业占比作用有限。
三是德国资助政策全面覆盖应用技术、高技术和前沿技术，以及非技术创新。
四是我国已注意支持中小企业与大学、科研机构合作创新研发，但对创建中小企业创新网络还无有效政策措施。
五是德国的各项资助都通过多部门协调，由单个部门负责管理、批准，资金一步到位，申请程序简约而直接，政策效率较高。我国的扶持政策往往政出多门，相互制约；企业申报要经过层层审批，程序复杂，政策落实难度较大。
为此，笔者建议：
1.要继续加强对专精特新企业的扶持，同时要注重对广大中小企业创新研发的支持。我国有4000多万家中小企业，创新研发潜力巨大。如果在国家、省市和市、县分级支持中小企业高水平研发创新项目，就将有效提高我国新时代高质量发展的技术水平和竞争能力，大幅提高创新型企业的占比。
2.要继续改善中小企业创新环境，同时要开启对中小企业创新项目直接资助的渠道。制约中小企业创新能力发挥的主要因素是资金不足、抗风险能力差。直接资助不仅能有效化解这些制约因素，而且能带动广大中小企业提高创新投资的积极性，提高全社会创新投入的强度。
3.要改革支持中小企业创新政策的执行程序、方法和机制，清除“花架子”，精简行政审批手续，让政策落实一步到位。
（作者浦文昌为无锡民营经济和民间组织研究所高级研究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