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文昌 日本怎样帮助中小企业数字化转型 

来源：澎湃新闻 2021-11-09

 

    2018年以来，日本对于中小企业数字化的政策有了重大变化。在政策对象上，之前只是支持有能力的中小企业转型，现在是要求所有中小企业都转型；在政策目标上，之前是为提高效率，现在是为了消除中小企业数字鸿沟。

 

    近年来，日本政府一直在增强推进中小企业数字化转型的力度，其转型的速度明显快于我国。据日本能率协会2020年10月在全国的调查，3000人以上的大企业中已实行转型的占51%，有32%正在考虑，合计80%以上；中小企业已实施转型的占35%，有意愿转型的43%，合计70%以上。

 

    为推进转型，日本经济产业省中小企业厅专门设置“中小企业转型办公室（ＤＸ室）”，负责制定和实施中小企业数字化转型规划、配套政策，对全国转型工作进行指导、协调和考核。日本政府推进转型的主要措施是：提高中小企业对数字化转型的认知、实施“身の丈IT”计划，建立“信息处理支援机构”认证制度、金融财税扶持和完善中小企业转型环境等。这些经验对我国中小企业数字化转型具有重要借鉴意义。

 

    一、提高转型重要性认知

 

    日本各级政府，以及商会、行业协会等工商团体，都通过举办IT研讨会、咨询会，以及派遣专家咨询等措施，使中小企业认识到：加快转型是创造新产品、新服务，以及降低成本、应对劳动力短缺的需要。不仅大企业需要转型，中小企业也要转型。为实现商业模式创新，今后所有公司都将成为“数字公司”。行政法人日本中小机构（以后简称中小机构）为实现政府促进100万家中小企业导入IT的目标，通过举办“IT平台”宣传中小企业活用IT的事例和视频，为中小企业转型提供咨询；各地政府和商会、行业协会等工商团体纷纷举办转型讲习会、研究班推广转型知识。

 

    二、实施“身の丈IT”

 

    日本经济产业省通过专门调研，认为中小企业引进IT的障碍，主要是“费用对效果的挑战”：一是成本负担（这是最大的挑战），二是导入效果不明，三是员工技能不足。使用AI和IoT的主要障碍，是文化素养挑战：知识不足和理解不够。因此从2018年起，制定并着力推广“身の丈IT”——适合中小企业身高（体量、规模、素养）的IT系统，以应对以上挑战。

 

    “身の丈IT”主要有三方面内容：

一是鼓励、支持IT供应商开发提供易于中小企业使用、成本低廉的数字工具。降低中小企业转型成本和风险最有效的方法，是消除IT工具不必要的功能并降低规模和复杂性。为中小企业服务的IT工具，要力求易于使用，价廉物美。政府鼓励IT供应商结合行业特点，完善现有IT工具；鼓励大公司投资开发“便宜”和“容易”使用的SaaS初创公司，这种初创公司的个数和融资额，已分别从2009年的63个、16.6亿日元增加到2018年的156个、544.9亿日元。

 

    二是大力发展云服务。鼓励支持机器制造商、贸易、保险、租赁、旅游等大企业、产业链龙头企业和业界团体，投资创办云服务，为中小企业提供物美价廉的包月服务，使中小企业无需使用昂贵的IT工具系统，减少开发采购运用维护IT工具等转型成本负担。

 

    三是通过提供咨询指导，帮助中小企业澄清需要解决的问题，理性选择适合自己的IT工具，并注意从最能见效的地方开始着手，引导企业多使用基于云的IT技术。

 

    此外，还在各地建立“身の丈IT社区”，由社区与“身の丈IT”供应商建立联系。同时激活由地方政府、商会、行业协会等工商团体、区域金融机构和“身の丈IT”供应商和分销商等组成的支持机构网络，使三者互动，以促进“身の丈IT”供应商和分销商顺利进入中小企业，使“身の丈IT”在全国中小企业中“爆炸式”传播普及。

 

    三、建立“信息处理支援机构”制度

 

    2018年起，日本经济产业省建立“信息处理支援机构”（Smart SME supporter system）制度，由中小企业厅根据考核标准，认证一定数量的IT、AI、IoT供应商注册为“信息处理支援机构”（以下简称“支援者”）。支援者为中小企业提供服务的名称、概要、IT导入实施及其运行记录、服务期限等将被中小企业厅审查，以此作为能否再次被认证为“支援者”的依据。申请成为“支援者”，可按照规定向中小企业厅申报，经认证后发给由经济产业大臣签发的《认定证》。2018年，首批认定136个，目前已经认定了1203个支援者，其中绝大多数为IT供应商，也有少数是从事IT业务的咨询顾问公司。

 

    日本中小企业厅设立“信息处理支援机构”网站，公布认证的支援者名单，中小企业可从中选择合适的“支援者”，获得支援者的指导。双方签订服务协议后，进行导入IT服务，从而克服了中小企业不知道如何引入价廉物美IT工具，IT供应商不知道中小企业IT需求的引入障碍。日立在帮助小企业拱门有限公司导入UiPath、RPA系统过程中，还帮助这家小企业成功申请到国家的IT补贴。

    同时，日本中小企业厅还要求“支援者”与原有由经济产业省认定的由商工会议所、商工会等商会团体，以及金融机构、各咨询事务所、咨询顾问组成的约2.5万个“中小企业经营革新支援机构”（以下简称为“支援机构”）紧密合作，共同推进数字化转型。比如，兵库县姬路市商工会议所帮助宝角五金制作所（一家生产机械零件的小企业，员工40人），帮助找到支援专家，又帮助申报了姬路市制造IT促进项目100万日元补贴。由于“支援者”与原有中小企业支援机构的合作，在短期内就为中小企业引进了大量的IT工具。

 

    四、金融财税扶持

 

    1.低息融资支持。

    日本政策金融公库（JFC）专门设立“IT活用促进资金”，一是对中小企业为改善内部运营、创新经营方式等引进信息技术投资提供贷款；二是对    “支援者”为开发适用中小企业转型的IT工具投资提供融资。

 

    用于信息化设备投资的贷款适用基本利率（年利率2.06%-2.55%），经过“信息处理支援机构”认证的设备投资利率可享受特别利率（年利率1.56-1.75%）；贷款期限2-20年（运营资金为7年），直接贷款限额为7.2亿日元（运转资金为2.5亿日元）。2019年，日本金融公库共提供贷款104宗，金额为19亿日元。

 

    2.提供财政专项补贴

    早在本世纪初，日本就开始对中小企业应用IT技术进行财政补贴。近几年来，实施“IT导入事业”，增加了“IT导入补助金”。

 

    IT导入补助金2016年预算额为100亿日元，补助上限100万日元，补助率2/3以内，当年通过14301件；2017年预算额为500亿日元，补助上限50万日元，补助率为1/2以内，当年通过62893件；2018年，预算额1100亿日元，补助上限分成两档：A类项目上限150万日元，B类项目450万日元，当年通过7386件。2019年度提高生产率和引进IT支援事业的预算为3600亿日元。

 

    这些补助确实促进了中小企业对引进IT的投资，如上述宝角五金制作所引进IT项目总投资217万日元，获得补助金100万日元，企业自身投资了117万日元。获得补助金的IT项目结束后须由导入企业向“IT导入补助金事务局”报送实绩报告，“支援者”则向补助金事务局报送导入效果报告。按照经济产业省的要求，IT导入支持项目完成后三年内企业的劳动生产率须提高9%以上。

    除国家的补助金外，日本各地方自治体（包括都道府县和市町村政府）也为本地区中小企业提供IT导入补助金。比如，宫城县对中小企引进AI和IoT先进设备的费用提供补助，补助上限为300万日元，补助率2/3。福冈市2021年的补助上限达到700万日元，补助率2/3。但各地都明确本地的补助金不得与国家的补助金重复。

 

    3.税制支持

    根据“中小企业经营强化税制”“中小企业投资促进税制”，中小企业为提高生产力、盈利能力购买价格在70万日元以上的机械设备、软件，以及“支援者”为中小企业开发云服务IT软件等投资，都可享受即时折旧摊销或7%的税收抵免。

 

    五、完善中小企业转型环境

 

    1.推广共同平台建设

    日本政府提倡在地区或行业中，通过企业间合作共建数字化共同平台，为众多企业提供IT服务。为保证其中立性，有的平台由政府参加建设，如水务公共平台就是由厚生省与经济产业省参与建立的；有的由公共机构牵头建立，有的以行业团体或行业论坛作为“旗手”组建平台。

 

    2.发挥供应链带动作用

 

    日本政府鼓励大企业确立包容发展理念，与中小企业建立“共生共荣”关系，在开放创新、利用数据、促进M&A等方面进行合作；通过供应链内各个公司的“自愿行动宣言”促进“可视化”普及；要求以供应链顶级企业为核心，实现从“N层”到“N+1层”的共生共荣。

 

    在供应链数字化转型中还特别注意供应链的安全建设，保护中小企业免受网络恶意攻击。国家在全国8个地区，与地区组织、安保公司、保险公司等联合开展示范工程，建立中小企业保障措施支持机制，为中小企业提供安全保险服务。

 

    3.人才培训支持

    在这方面，日本政府建立的独立行政法人中小企业基盘准备机构（简称“中小机构”），发挥了重要作用。

 

    一是由中小机构的分布在全国各地的中小企业大学，为中小企业提供引进IT实践培训，并对负责中小企业信息技术应用的支援人员进行培训。2018年的培训主题是“物联网利用”“RPA的利用”“利用IT支持如何进行”等；举办ebiz门户网站，为中小企业利用 EC（电子商务）提供在线课程、活动、研讨会等支持信息；

 

    二是举办“App from here”网站，帮助企业导入IT工具，并为各地的支援组织举办如何使用该网站支持 IT 导入的研讨会。

 

    三是印发《IT导入支持指南》，以增加能够支持IT导入的支援者人数。

此外，政府还实施“AI人才合作促进中小企业课题解决事业”，在优先领域培养具有AI安装技能的人才。2020年政府拨款6.2亿日元，支持大专院校和企业合作，举办培训班，这些学生毕业后将进入企业和人工智能初创公司工作。日本经济产业省还编印了《面向中小企业的AI导入指南》，介绍在生产过程中嵌入AI，以及《中小企业和外部AI人才合作案例集》。

 

    4.公共机构的数字化促进

 

    2018年，日本在全国银行系统推行全银运行EDI（EDI=Electronic Data Interchange-电子数据转换）系统，以提高处理关联交易信息和支付信息的效率。此外，日本经济产业省还制定了中小企业通用EDI标准，通过使用该标准的EDI，即使是不熟悉IT使用的中小企业，也可以轻松、方便、低成本地实现用IT进行订购和接受订购并进行结算操作。随着系统的全面实施，必将大大加快中小企业数字化转型的步伐。但施行该系统的难度很大，目前尚处在少数企业试点阶段。

此外，日本在推进“地方版IoT实验”（目前有102个试验区）中，也注意促进当地中小企业的物联网数字化转型。

 

    5.法律保障

 

    日本主要是修改《承包中小企业振兴法》，增加发包公司要积极应对整个供应链数字化的条款。具体要求是：一是修订分包推广标准，积极开展通用EDI、全银EDI、供应链安全等措施；二是规定发包方要为承包企业提供标准的计算机或软件、数据库、操作员进修、安全对策等支援并给予指导。参与承包经营的中小企业，要使用通用EDI、全银EDI系统等提高效率。此外，还通过修订《中小企业管理强化法》（2018年7月实施），建立“信息处理支援机构（智能中小企业支持者）”制度。

 

    六、给我们的几点启示：

 

    日本促进中小企业数字化的措施，我们当然不能简单地照搬照抄，但还是可以从中获得有益的启示：

 

    一是要把促进中小企业数字化转型列入各级政府的重要议程。中小企业数字化滞后，会拖累全国数字化进程，制约企业国际竞争力的提升和经济高质量增长。

要在全国上下统一认识，把消除中小企业数字鸿沟作为重要战略目标，摆上重要日程，国家要统一制定专项规划并切实落实到位。要通过各种教育和培训措施提高中小企业对数字化转型的必要性、重要性和如何转型的认识，把引进IT、IoT、AI和改革企业治理和管理、改革传统文化结合起来，以实现创新发展、高质量增长的转型目标。

 

    二是要使数字工具易于应用、降低运行成本是推进中小企业数字化的关键。政府要制定推动IT服务企业为中小企业提供数字化转型服务的方案和措施，引导他们立足于中小企业的转型诉求，为中小企业开发和提供成本低廉的IT工具和优质服务。

 

    三是要制定转型配套政策。政府要真正了解中小企业在转型中的难点、痛点，有针对性地制定支持政策，在培训、融资、财税、降低转型制度成本方面，对转型企业提供全面支持，以激励中小企业加快转型的积极性。在对IT服务公司提供政策支持时，要注意扶持的出发点，不是为了满足其自身的发展要求，而是要以有效帮助中小企业数字转型为目标，防止出现政府出钱“培育了”IT服务公司，却没有解决中小企业转型需求端问题，以至于出现政策目标和实施效果相乖离的现象。

 

    最后，要加强转型的组织领导。国家和地方都要设立专门领导机构，建议由各级工信部门牵头会同相关部门与IT供应商、高等院校、商会行业协会等工商团体等通力合作，共同推进中小企业数字化。要制定数字化进度和效果的考核指标，根据转型发展动态，及时调整政策措施。

（作者浦文昌为全国工商联智库委员会委员，无锡民营经济和民间组织研究所高级研究员）